2004年12月5日,周日中午,湖北黄冈市浠水县竹瓦镇宝龙村。四十三岁的陈久霖跪在祖父的坟前,上了一炷香。十一年来,他还是头一次到坟前拜祭。就在五天之前,陈久霖任职CEO的中国航油(新加坡)公司,发布了一个令世界震惊的消息:这家新加坡上市公司因石油衍生产品交易,总计亏损5.5亿美元。净资产不过1.45亿美元的中航油(新加坡)因严重资不抵债,已向新加坡最高法院申请破产保护。消息公布后,已经被停职的陈久霖于次日奉母公司中国航油集团之命回国,旋即在新加坡政府的要求下,返星接受调查。陈久霖在北京没有久留,随即返回家乡黄冈市探望父母、祭扫祖坟,随后于七日乘机返新。 八日凌晨一时,飞机刚一落地,陈即被新加坡警方羁押。次日,他获保释。
(开庭前)错误一:做投机生意是合法的真实的故事比推测更深刻也更令人震动。一年来,陈久霖和中航油一错再错,到后来完全是同时犯下多项大错,至今看来仍然情节恶劣,难以宽恕。 1982年秋,二十一岁的陈久霖成为村裡有史以来头一个考上北京大学的学生。然而,22年后,在石油衍生品交易的激流险滩,身为公司CEO的陈久霖并未真正学会掌舵行船。 由早年的期货交易进入更为复杂的场外石油期权投机,各方交战激烈,赌注愈拉愈高,难再凭运气闯过生死关口。
(陈久霖本人)然而,陈久霖对此事看得很平常。“身在海外并且受新加坡法律管辖。”陈久霖觉得公司做投机生意是合法的。据了解,中航油这项期权交易由交易员Gerard Rigby和Abdallah Kharma操盘,两人分别在市场上有十四及十八年经验,均为资深外籍交易员。陈久霖后来不止一次告诉熟人说,两名操盘手进入期权市场他事先并不知情,事后也并没有要求报告。“亏损了才报告。他们这样做是允许的,也可以理解,他们都有业务指标。” 亏损在2004年一季度显现。由于Gerard Rigby和Abdallah Kharma在头三个月继续卖空,而石油价格一路上涨,到三月二十八日,公司已经出现580万美元帐面亏损。 此时正是中航油年度财务报告公布的前夜,公司更处于股价持续攀升的火热局面。据知情人士回忆,陈久霖当天召开了两名交易员和七人风险管理委员会成员参加的会议,讨论解决方案,但久议难决。次日,风险管理委员会主任Cindy Chong和交易员Gerard Rigby提出展期的方案。陈久霖接受了这一建言,使得交易部位大增。 两天之后,中航油宣布了2003年报,全年盈利3289万美元,股价冲至1.76新元高位。然而,油价没有停止上涨的步伐。到2004年六月,公司因期权交易导致的帐面亏损已扩大至3000万美元。错误二:输不起也不愿输在又一次的风险管理委员会议中,有人担心“会不会搞大”了。据一位知情人士回忆,当时大部分人仍觉得可以展期持仓,而陈久霖再次显示出“魄力”,同意把所购期权的到期时间全部后挪至05年和06年。 或许,此时的陈久霖已经意识到风险,但把成功看得很重的陈久霖输不起也不愿意输。特别是他精心策划,从三位印尼商人手中收购新加坡石油公司20%股份即将签约,陈久霖需要公司在帐面上有更好的表现。 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油价冲高之后必然回落,冲得愈快,跌得愈狠。最后就会赚钱。新加坡一位接近中航油管理层的人士说,陈久霖根本没想到如果不斩仓,而油价一个劲涨,会是什么结果。 中航油的《风险管理手册》由安永会计师事务所制定,公司内部也有风险管理委员会,由七人组成,包括四名专职人员,一名运作部主任、财务部主任和一名财务经理,均为新加坡公司员工。根据安永的设计,风险控制的基本结构是从交易员、 风险管理委员会、内审部交叉检查、CEO、董事会,层层上报。每名交易员亏损20万美元时,交易员要向风险管理委员会汇报;亏损达37.5万美元时,向CEO汇报;亏损50万美元时,必须斩仓。
关键在于风险管理体系必须由具备高度风险意识的总裁来执行。而陈久霖本人不具备这种素质。接近陈久霖的人说,直到今天,陈本人仍然认为自己并没有违背风险管理的基本规定。“50万美元亏损应当指实际亏损,不是帐面亏损。我们当时只是帐面亏损。” 陈久霖甘冒风险、将错就错的思路在延续。从七月到九月,中航油随著油价的上升,惟有继续加大卖空量,整个交易已成狂赌。 油价大幅上升,公司需要支付的保证金也急剧上升。跨过十月,纽约交易所的油价在突破每桶50美元之后继续上行,中航油从当年38美元出货调整到2006年的平均43美元,此时已觉势如骑虎,且因现金流耗尽而身陷绝地。 2004年10月10日,中航油帐面亏损达到1.8亿美元。公司现有的2600万美元流动资金、原准备用于收购新加坡石油公司的1.2亿美元银团贷款,以及6800万美元应收帐款,全部垫付了保证金。此外,还出现8000万美元保证金缺口需要填补。 然而,弹尽援绝之时,陈久霖仍未考虑收手。他正式向总部在北京的集团公司进行了汇报,请求资金支援。 回过头来看,无论陈久霖最初的过错有多大,如果中国航油集团管理层整体有起码的风险意识和责任心,此次中航油巨亏,本来可以在1.8亿美元以内止住。 可惜事实并非如此。陈久霖提出要求集团进行“内部救助方案”的计划,却获得中国航油集团的支持。十月十五日,油价曾一度跌至每桶45美元,已接近中航油卖出期权的平均价格,但集团仍未指示斩仓。身为集团副总裁的陈久霖回北京汇报情况,要求集团出资追加保证金,并保证打进去后不会造成亏损。中航油每年的进口量约为一千五百万桶,此时卖空投机部位高达五千二百万桶,已经超过中国航空用油三年的用量。然而,陈久霖的要求仍然得到了支援。
(中航油油库,他曾是上海民航的血脉)错误三:隐瞒真相错失挽救时机十月二十日,中国航油集团提前实施了本准备在年底进行的股份减持,将所持75%股份中的15%折价配售给部分机构投资者。 市场油价继续攀升。集团公司派出高层人员前往新加坡现场了解情况并指示运作。十月二十六日,中航油在期权交易中最大的对手日本三井能源风险管理公司正式发出违约函,催缴保证金。在此后的两天中,中航油因此被迫在WTI轻油55.43美元的历史高价位元上实行部分斩仓,帐面亏损第一次转为实际亏损1.32亿美元。至十一月八日,公司再度被逼斩仓,又亏损一亿美元。
纵到此时,中航油既未索性斩仓止损,亦未披露真实情况。十一月十二日,中航油在新加坡公布第三季度财务状况,仍然自称:“公司仍然确信2004年的盈利将超过2003年,从而达到历史新高。” 接近中国航油集团的消息人士称,事实上,在十月下旬至十一月下旬的这段时间内,集团内部一直为继续救助与否而举棋不定。仅十月下旬的十天中,集团总经理兼上市公司董事长荚长斌就曾三次飞往新加坡了解情况,考虑对策。 面对愈来愈难以掌握的局面,中国航油集团管理层著手向主管机关请示。据了解,国资委作为中央国有资产的总管家,认为不应对单个企业违规操作招致的风险进行无原则救助。中航油的资金链最后终于断裂。 尽管国资委已经给出明确意见,中国航油集团高层还在救与不救之间徘徊,而可以相对减少损失的斩仓时机继续被错过。至十一月二十五日,高调的三季度财报公布后十三天,中航油的实际亏损已经达到3.81亿美元。直至此时,中航油仍未正式公告真相,七千多名小投资者仍蒙在鼓中,但机构投资者中的先知先觉者亦不乏其人,中航油的股价一直在下跌。 十一月二十九日,周一,中航油申请停牌。翌日,公司正式向市场公告已亏了3.9亿、潜亏1.6亿美元的消息,并向法院声请债务重组。市场大哗。 陈久霖十二日一日抵京,他在接受新加坡《海峡时报》的电话採访时仅简短表示:“我对不起投资者。但我已经尽了力了。” 可能只有非常接近陈久霖的人,才能读出此话的潜台词。陈久霖所说的“尽力”,其实是指他已经尽力筹钱,试图力挽狂澜。 直到最后,陈仍然坚持认为“只要再有一笔钱,就能挺过去,能翻身。”而中航油和它的众多投资者,都成了陈久霖翻身未成后的殉葬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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